◎鄒敦怜
南下研習時，巧遇一位多年不見的同事；因為剛好順路，我便讓她搭便車一道北上。經過桃園時，車子忽然「咳嗽」般劇烈抖動，我緊握方向盤，全神貫注。
「車子怎麼了？」同事也有些驚恐。
「早上發不動，請停車場另一部車『過電』後才順利開動。」我據實以告。這部老爺車有時愛鬧脾氣，我心想等過了週末，一定得去保養廠好好檢修。
「你在下個交流道下去吧，到我姊姊家修理。」同事說。在她的口頭導航下，我左拐右轉，抵達一處老舊巷弄。那是一棟透天厝，一樓是汽車修理廠，樓上是住家。招牌字跡已被風雨洗得發白，鐵捲門半拉著，燈光從裡頭微微透出。
一個大男孩迎出來，對著同事喊：「阿姨，爸媽出門旅行，我來看看就好。」原來這是她姊姊的老么，家中三個孩子中，只有他最愛修車，一路就讀職校，現在正在念科大研究所，如今是店裡的得力助手。
他掀開引擎蓋，戴上頭燈仔細檢查。我環顧四周，牆邊的貨架上整齊排著備品與工具，還有幾個可能是檢測的電腦螢幕。中間的頂車機嵌在地面，金屬部分已經變成如同鐵軌一樣的重油灰褐色。地面雖滿是歲月油痕，卻乾淨得令人意外。幾把工業風扇在角落裡轉動，空氣中瀰漫溫柔的油味——那是生活的氣息。
大男孩動作俐落，不多話。十幾分鐘後，他肯定地說：「電池有點問題，但不用換新的。」說完便拆下電池，又從角落搬出一顆相同型號電池裝上。我心裡滿是疑問——不報價，不簽單，這樣行嗎？他卻淡淡地說：「今天太晚了，先換上這顆修好的，明天再檢查，這樣比較安全。」
臨走前我堅持要付錢，他笑著揮手：「東西沒壞，只是檢查，怎麼能收錢？這顆也是修好的，不算成本。」大男孩對我說，等他修好再約時間換回電池就好。我忽然明白，這家樸實的小汽修廠能屹立三十年，靠的不是招攬技巧，而是誠懇與信任。
回程路上，同事忽然問：「你以前沒來過我姊姊家吧？」我笑著回答：「不，我是第二次來。」
很多年前，為了不孕症，我四處求醫，試盡各種方法。那時她對我說：「我姊姊有個辦法……」原來是民間的「生子祕方」——若有孕婦不想再生，願意把「孕氣」傳給別人，就讓那位想求子的女子喝下「第一碗」麻油雞。
那一年，我早已心灰意冷，對這種無從驗證的說法不抱希望，只是礙於同事盛情，我勉為其難來到這裡。記得當時這家店還能看見磨石子地板，我一邊聞著整屋的麻油雞酒香，一邊聽著嬰兒細細的哭聲，在滿室的蒸氣裡喝下那一碗「第一碗麻油雞」。
「你姊姊的老三，今年該滿二十五了吧？」我問。同事點點頭，還沒領會我話裡的意思。我笑了笑，輕聲說：「我的孩子，剛滿二十四歲呢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