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徐子桓
斜對面的水泥空地周圍長滿野草，平時是鄰居們停車的地方，幾年來豎立黃底黑字「出售農地」的廣告招牌，每次經過我總是想著，這片空地賣出去能做什麼？
荒原空地除了茂盛的野草持續生長，並無人踏足勘查，乏人問津之下，幾個月前土地的主人阿發叔決定開始墾地，還請父親種了一些地瓜葉，有陣子我們每天吃地瓜葉，吃得不亦樂乎。吃了一陣子地瓜葉之後，阿發叔重新翻土，泥土裡插上木條，架設棚架，想來是要種植爬藤類蔬菜，而圳溝旁的棚架當然是種絲瓜，那麼一畦畦梳理整齊的，將來長出來的會是什麼呢？
回想當初我剛回到故鄉，看到陌生人來我家，張望雞舍鴨寮，還有前院的菜園，左顧右盼的閒適神態，一副滿意的神情，完全當作自己的家在巡視；那時我只覺得有趣，向母親形容大叔的模樣，母親說那是阿發叔，探聽叔叔的大名，知道怎麼稱呼，路上遇見才好打招呼。
阿發叔騎電動機車在村子裡奔馳，那時候他忙著廟裡的事，有時候看見我便問：「恁爸爸咧？」父親不在家的時候便是在菜園，我的回答是：「他可能去菜園了！」可能的原因或許是正在往菜園的路上，阿發叔繞著村子轉總能找到父親。後來我漸漸明白，這是村子裡人們的慣常用語，藉由詢問我父親在哪裡，話匣子一開，了解父親的身體狀況，最近在忙些什麼，互通消息，也算是一種問候方式。
現在阿發叔的開心農場四周圍繞的是玉蜀黍，每一畦整整齊齊種了不一樣的蔬菜，芥藍菜、小白菜、地瓜葉，高高的棚架綠葉扶疏，是長長的菜豆，圳溝上開滿絲瓜黃色花朵，小小的菜圃，如今已是滿眼綠意。誰能想到那時賣不出去的水泥地，竟然成為豐饒的蔬菜產地；從秋天開始到冬天，我能想像阿發叔家餐桌上一盤盤的清甜鮮蔬，一家人和樂融融享用他親手耕種的蔬菜，甚至也想著明年要栽種哪些蔬菜，換換口味，滿足農家收穫的喜悅。
記得清代納蘭性德有一首〈南鄉子．秋暮村居〉：「紅葉滿寒溪，一路空山萬木齊。試上小樓極目望，高低。一片煙籠十里陂。吠犬雜鳴雞，燈火熒熒歸路迷。乍逐橫山時近遠，東西。家在寒林獨掩扉。」詞意描述：寒冷的溪流飄滿紅色落葉，一路上山林寂靜無人，樹木在秋色裡顯得蒼茫遼闊。試著登上小樓極目遠眺，群山高低連綿不絕。十里外的池塘被一片煙霧籠罩。狗吠聲夾雜著雞鳴，黃昏燈光閃爍，卻找不到返家的路。沿著橫亙的山坡而行，忽遠忽近，時而在東時而在西。家在秋冬的林木深處，正孤獨地關著門扉。
時序雖已過了立冬，斜陽還帶著秋天的氣息，我像阿發叔一樣欣賞眼前的開心農場，任由深秋的涼意穿透內心的靜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