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蔡富澧
奔流聒地響,平野到天荒。百里奔流,來到此處,為了什麼?海沒說,風也沒說,回頭遠望深山來處,立霧溪似乎也忘了說,只是日日夜夜不停地流著,入海。數百里奔馳,來到此處,看了什麼?立霧溪沒說,太平洋也沒說,我只是靜靜站著、走著、看著。
行程總有結束之時,來到這最後一站「崇德瑩農場」,主要是要我們餵食動物,但餵食之外,更吸引人的,卻是正對立霧溪的出海口。這一刻,海風吹得又強又疾,一顆心像被吹得充塞天地般鼓脹,卻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,只能靜靜地走著,默默感受著,獨自消化著,這海天盡處的千里之遠、無邊之曠。
坐落於花蓮秀林鄉立霧溪出海口的崇德瑩農場,背靠千山聳立的中央山脈,面對萬頃碧波的太平洋,一大片遼闊草原與一座幽靜怡人的小湖泊,被譽為「臺版紐西蘭」。許是我們城市化太久了,對於餵養動物有了一種實用之外的好感,餵食成了雅事;許是窩居地狹人稠的樓房太過逼窄,來到這般幅員遼闊,坐擁山海美景的農場,不自禁感到愜意舒暢,目歷神馳。
走過草原,無異荒地,不生五穀,卻產黃金。立霧溪河口過往曾是砂金的產地,十七世紀時,葡萄牙人曾在這處河口發現砂金,從而吸引荷蘭人來到東部探金,後期漢人也在這裡探勘金脈;西班牙人讚嘆花蓮縱谷平原盛產砂金之地,金石閃耀光芒模樣的「多羅滿」(Turumoan)一詞,指的就是立霧溪河口。
位於立霧溪北側的得其黎海岸,「得其黎」為太魯閣族語,意思為漁產甚多之地,光復後改名「崇德」,就是我們所在之地了。站在這裡,即使一言不發,也都身在河海天地人的對話中,發源於中央山脈奇萊北峰與合歡東峰間北坡的立霧溪,沖刷出了太魯閣峽谷,帶來了砂金,帶來豐沛的水量,最後落天走東海,匯入太平洋,奔流到海不復回;太平洋接納了立霧溪水,化溪聲為濤聲,以終點為起點,滾滾奔騰,直向遠方天際無盡處。
天義光明,自然清淨,自在最勝;天分三界,二十七重。但在我們凡夫眼裡,天是無限高無限寬,無上的主宰,最無奈時,我們就「聽天由命」,最悲苦時,我們就嘆:「天啊!」地義所依,所行所攝;地有內外,髮毛爪齒、皮肉筋骨,礫石坵山、樹林磚瓦。而我,身而為人,盲龜浮木,何其難得?
沿著海岸,循著濤聲,傾聽河流、海洋、天空、陸地碰撞交會之時,以不同頻率訴說著海枯石爛的故事,天長地久的詩篇。一天的風長,一地的枯黃,一路遠來的疲憊,都在此刻化作無垠的雀躍宮商。立霧溪,升彼河兮而觀清;出海口,水揚波兮冒冥冥。望著百丈之外的河口,望著河口之外無盡的海天蒼茫,河水、人生,所有奔流盡處皆天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