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年日報

文／田運良 圖／編輯室‧朱天心提供

《願未央》紀錄片的啟始，襯著奧芬巴哈歌劇《霍夫曼故事》的〈船歌〉拉起序幕，映著一樁兼融著文學的濃稠愛情故事，家常昔景劇情裡歲月翻騰、悲摧激湧，如此簡單而深刻的文學家傳奇之某一幕，鏗鏘註記著：「一切的事業都不怕平凡，唯有文學不能平凡」……。
這部愛情故事傳奇正是臺灣文學家族之伴侶伉儷：朱西甯、劉慕沙的文學人生演繹。傳主一是浪蕩飄泊的外省軍旅小說家、一是客家望族千金的日本文學翻譯家，幕後掌鏡執導的正是朱家三姊妹天文、天心、天衣之視角聲調。故事綿延就從泛黃書信手稿、老舊照片存影等家族私史紀錄之展布，讀進閱歷滄桑而情感幽微的前世曾經，徐步踏尋家族三代的源流曲徑，乃至儷人風雨共度、相濡以沫撐起稿紙糊成的朱家文學壯圖。而就在樸舊書房的桌上，成就了「最後一位民國小說家」，當如司馬中原對朱西甯作品所讚稱：「他的精神深處，站立著一個『神祕、諧和、無限展延、不息流動的玄色宇宙』」。曠世書寫仍在宇宙裡繼續中，朱氏星系正飽滿著文學銀河、小說引力與蒼茫望不盡的朱家光年……。
朱西甯（民國15―87年），原名朱青海，祖籍山東臨朐。自他父輩即落戶江蘇宿遷，抗戰甫發，11歲便離開家鄉，流亡浪跡蘇北、皖東、南京、上海等地，讀書工作斷續不濟。抗戰勝利後，進入杭州國立藝專深造，後棄學投筆從戎，38年隨軍來臺轉駐鳳山，先後任上等兵、陸軍上尉繪圖官、上校參謀等職，軍旅達25年。朱西甯自幼愛好文學，雖身在戎馬柳營，卻能堅持寫作，36年在南京《中央日報》副刊首次發表短篇〈洋化〉，乃至41年出版首部小說《大火炬的愛》，開啟文學長途，漸漸積累書寫成就而為臺灣文壇上蜚聲海內外的著名作家。
朱西甯與劉慕沙於44年私奔結縭，登報共結連理軼事傳為美談，共與篳路藍縷、櫛風沐雨地成家立業。此後劉慕沙受丈夫鼓勵投入創作，兩人並肩互勉，同織文學大夢。她曾結集出版《春心》短篇小說書，亦曾獲臺灣省婦女寫作協會徵文獎、聯合報徵文佳作獎。其同時也從事翻譯，陸續引介日本文學大家包括川端康成、三島由紀夫、吉本芭娜娜、大江健三郎等作品約60餘部，亦有《日本現代小說精選》、《芥川獎作品集》等，為讀者闢創國際閱讀新視野。
朱西甯超過半世紀的著作成果豐碩，早年秀異初作出版即獲讚賞，而奠定其懷鄉書寫之標幟里程碑，總結作品計有長篇小說《貓》、《旱魃》、《八二三注》、《華太平家傳》，短篇小說集《鐵漿》、《狼》、《破曉時分》、《小說家者流》、《加減乘除》，散文集《朱西甯隨筆》、《微言篇》等30餘部膾炙人口的文學書冊，曾獲中國文藝協會文藝獎章、時報文學推薦獎、聯合報文學特別獎等榮譽。他也是傑出資深編輯人，曾任職於新中國出版社主編《新文藝》雜誌，亦曾協助籌組創立黎明出版社且出任首任總編輯，並曾任教中國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組，創作編輯出版教學多方兼進。
朱西甯為人謙遜溫文而內斂爾雅，卻與文學表現中之粗獷豪放而剛毅鐵錚大相逕庭，實乃因其幼時浪蕩之鄉野跋涉與漂淪歷險，也和長年軍旅之性格琢磨與意志淬鍊有極大關聯，生命觀深刻浸染從而影響創作題材風格之取向。諸如〈鐵漿〉允以傳統與現代衝突之歷史現實，據豪放筆式、強悍語言，書寫爭搶官鹽權的鄉野故事，主角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血性，甚至強勇灌下鮮紅火熱的鐵漿，以喻回報夙仇之人性堅決；〈破曉時分〉則以衙門冤案的黑暗映襯人性的沉淪與掙扎，也就敏銳觀察和想像力融入慾望與善惡，頗富生命哲理與美學；〈旱魃〉長篇故事乃以華北地區旱災為背景，引出旱魃鬼魅之民間傳說，唐家油坊的井是極高明的鄉土譬喻，人物鮮明躍然紙上，寫盡人世間滄桑變遷與榮華悲涼；《將軍令》各為諸位將軍以道、天、地、將、法、智、信、仁、勇、嚴及附篇〈將軍與我〉為題入筆寫史，既是勳業範式塑像、也是生命功名定位，更是我己軍戎歲月之返望映照；《八二三注》60萬字敘事書寫，更以戰爭史實為基底，真景演繹砲火轟襲下心靈深度之掙扎矛盾與茫然複雜的英雄眾生相……，文學驚豔大篇不一而足，其日夜伏案辛勤筆耕所致獲之斐然碩績，更為文壇眾群所共睹同讚。
朱西甯最重要的生命書寫乃是八○年代開始構思創作的《華太平家傳》，歷十八載七度易稿九度啟筆，至辭逝前方完成55萬餘字、編成近900頁篇幅之大書遺世。此部編年史式的浩瀚巨著，援清末東北華氏百年家史之脈絡亙遠，大量運用村俚方音土腔、鄉里生活習俗、族史系譜傳記入篇，更灌注宗教思想與融合中國文化，可謂匠心擘寫下的文學生死簿籍、豐碑樹式磚書，雖是文學宏願未央，卻已足堪民國千秋之風骨先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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