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張藝騰
小時候我總嫌中秋的夜晚無聊,院子裡,媽媽會搬出一張矮桌,擺上茶壺、月餅和一盤切好的柚子。她總要我們坐在月亮下,不急著散去;對我而言,夜晚顯得冗長,月亮升得緩慢,空氣裡只有柚子的清香和蟲鳴的單調。
「等一下,等月亮再升高一些。」媽媽總是這麼說。
我不懂月亮早已被看得一清二楚,為何非得等到它攀上夜空的正中央?我扭來扭去抱怨著要回房看漫畫,但她只是笑笑,遞來一片柚子,說:「急什麼,先坐著。」兒時的我總覺得母親的等待是一種固執。
後來我長大,搬離了家。都市裡的中秋夜,月亮還是月亮,但再也沒有人在院子裡擺好小桌子。燈火輝煌的高樓擋住了月光,忙碌的生活沖淡了節日的氣息;我曾經忘了那些被自己嫌棄的夜晚,其實是母親親手為我收好的月光。
記憶裡的細節不斷湧現,地板上投下的月光斑駁,像是靜靜翻閱的一本書;茶水升起的白霧,裡面隱約有母親的剪影;還有她看月亮時不經意的側臉,帶著一種安靜卻篤定的守候。那時候我總以為她在看天,其實她是在看我們。
有一年回家,中秋夜的桌上仍擺著茶壺與柚子。不同的是,桌邊少了幾個座位,只剩下我和她對坐在庭院裡。我問她:「媽,你真的覺得等月亮有意義嗎?」她頓了頓,把一塊柚子輕輕放到我盤子裡,才緩緩說:「我不是等月亮,我是在等你們。」那一瞬間,我忽然明白,童年裡那些冗長的夜晚,她守候的其實不是天上的圓月,而是身邊的親人。
後來偶爾加班至深夜,走在回家的路上,總會抬頭望一眼天空。高樓間縫隙裡的月亮雖然很小,卻依然皎潔,當下,我彷彿又看見院子裡的母親。那些日子裡,她不曾對我說過大道理,只是用一個又一個中秋節的夜晚,把「等待」這件事教給了我。等親人回家,等子女長大,等我們懂得人情事理。
如今我也傳承母親的習慣,中秋節時,我邀請幾個朋友到租屋處的小陽臺,一起分食柚子,泡上一壺清茶。有人笑說,都市的月亮哪裡看得清明?我卻覺得,那不是月亮的問題,而是有沒有人陪你坐下來,靜靜望著它的圓滿。
茶水很快涼了,但涼意裡有一種溫暖;那一刻,我懂了,媽媽留下的不只是習慣,而是一種傳承。當我願意為別人擺一張桌、倒一杯茶,那些月光下的剪影便不再只是回憶,而是延續。原來,媽媽真正等待的不是月亮,而是家人能夠明白,她的愛一直都在。
如今,當我在異鄉望向月亮,我知道那不只是夜空的一枚圓月,而是一盞始終亮著的明燈,一直無聲卻深沉的守候著自己。